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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人知晓

李颖迪 先生制造 2023-11-14


今天是“地球边缘”的第四篇文章,故事发生在东北边境一个小城;去年,有个年轻人躲到那里,躲在自己的房间,想一个人待下去,后来她藏得太深太远,最后真的只剩下了一个人。



无人


nobody knows

知晓



//  撰文 李颖迪



人天生就喜欢躲藏,渴望消失,这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。

——袁哲生 《寂寞的游戏》


01



王荔失踪的消息最早是在六月传开的,当时只有一些语焉不详的猜测。有人说她去过巴厘岛,留了钥匙,请朋友有空去家里给花浇水。五月初,她回了A城,匆匆拿走钥匙,却说再也不回来了。还有人说,她走前托付了猫,可眼下联系不上,自己不知怎么办。过了一阵,这人把王荔的猫送走了。人们拼凑着信息,发现王荔最后说话是五月十号。我在微信上留言,她也没回复。


去年,我在A城认识了王荔。A城在黑龙江,中俄边境,这几年在网上很热闹。原因很简单,A城曾是一座煤城,如今房价跌得吓人,大片灰色房子就像积木一样空在街道上。一些人来这里买房生活,王荔也是其中一个。我租了间房,正好挨着王荔家。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为了一起吃云南米线。当时没到寒冬,温度还行。她个子小,垂到下巴的卷发塞在黑色羽绒服里。在风中,她端着一碗油泼辣子,说是在家炒的。这里真没什么好吃的,她说,不吃点辣椒,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。


后来我认识了不少人,但王荔最让人亲近。她说起话语调昂扬。“噢,是吗?”“天哪,是这样的吗?”因为住得近,我们见面很多。她穿一身毛茸茸的睡衣,晚上经常点一打青岛啤酒,喝到第五罐时才有醉意。有天我们喝得醉醺醺,我就睡在她家了。第二天亮得早,猫跳上来,走在我们身边。


王荔对过去提及不多。每当我好奇,她笑嘻嘻地说过去不重要——这不稀奇,来A城的年轻人往往如此。人们好像有了这样的默契:首先,彼此称呼网名,不打听真实名字;其次,不对过去刨根问底。别人不说你就别问。后来熟了,她还是慢慢跟我说了她的过往。在王荔的叙述里,她是四川泸州人,我进过工厂,工厂没什么好说的啦,她说,就是钉牛仔裤的扣子,后来她到广州做美工,又学着靠漫画赚钱。三年前,她在网上看到新闻,就从广州飞到黑龙江来买房了。


年底,我离开A城,她送我坐车,路上她说准备在A城继续呆一阵,等明年开春就出去走走。


到了六月,一直找不到她,有人报警了。警察说不是直系亲属,没法立案。在A城,离开也不是稀奇事。又过去两月,人们快把她忘了。有天我闲来无事,忽然想起她的漫画公众号,发现最后一次更新还是五月十号。我又找到她的微博。微博有三十万关注者,断更几天时,就有人留言:


还好吗?以前从来没这样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?

希望你在三次元一切都好。


我联系上几个和她熟悉的人,重新找她。但她的手机成了空号——打过去只有一串机械的回音。社交账号,私密,一片空白,什么也瞧不见。我们找不到A城以外认识她的人,找不到她的家人,找不到以前的朋友。我们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情。比如缅北诈骗(她去印尼旅游时说过什么投资奶茶店的事),甚至拐卖、凶杀之类的。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她只是想跟我们断掉联系。有人去了她家,敲门没有应答。邻居也说很久没见她了。


我找到王荔买房时的中介,通过房管局的信息,终于联系上她的家人。她妈妈去世了,她爸爸说多年没见她,不知道她去哪了。她弟弟说,上一次和姐姐联系是半年前,他决定去A城找找看。


等消息的夜里,我祈祷着。我一直想着王荔那间房子,想着她一个人待在那里的样子。我想着有天我们躺在她的床上聊天,说着未来,说着A城冬天无尽的雪。隔壁的邻居在争吵,摔东西的声音,女人尖叫的声音,来到墙壁这边暗哑又沉闷。王荔耸耸肩,我们好久没说话。窗外天暗了。


“有时我会觉得,如果我死在家里,可能一个星期都没人发现。”过了一会儿,她忽然说。


//A城的冬天


02



锁匠撬开房子。他们进入客厅,一大包口罩从门口鞋柜里掉下来。茶几上放着时钟、水壶、茶叶,布偶娃娃躺在沙发一角,地上是一辆折叠自行车。水电通着。后来他们还会看到厨房的储物架有袋开口的麦片,一桶红枣,冰箱里的香蕉快烂了。屋子很安静,没有声音。


“如果没看到人,我们马上就走。”打头的那位是警察。“也别报警了,这么大个人,能丢到哪里去?”


“行。”王荔的弟弟说。他习惯了姐姐的风格。八年前,王荔和他告别,说不喜欢过平凡的生活,想去外面走走,此后姐弟之间联系很少。王荔再没回过山西老家。(我才知道她事实上出生在大同。)这些年,姐弟二人只在春节时打个招呼。


姐姐你在哪里?

在广州。

什么时候回家看看吧?

知道了。


她只是不想跟家里联系吧,王强想。他22岁,刚工作,穿白色T恤,斜挎一个旧式皮包,还有点不擅言辞。他去富士康打过临时工,现在做销售,卖网课,教人剪短视频之类的。他们的爸爸是个老矿工,多年就在山西的煤矿流转。从大同来黑龙江,这是父子俩出门最远的一次。


环视一圈,警察向左转,走向卧室。从客厅到卧室要穿过两道门。他们想开门,门把手却转不动。这时他们才觉得异常。门好像被动了手脚,或者反锁了。


他们撞开第一道门。有股味儿传出来,越往里味道越浓。


第二道门撞开。王强说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了那个画面了。床边有个铁盆,黑黢黢,地板烧出了洞。厚厚的透明胶带缠在门把手、门框和窗户上。门背后挡着一把椅子。


那时我还想,也许这人不是我姐,王强说。刑警和法医来了,判断是烧炭。死亡时间已有两个半月。


警察留下父子二人。担架抬走床上那具好像没了重量的身体。王强大着胆子看了一眼。他认出了姐姐的脸。


那几天我吃不下东西,只能喝水,王强说。运走王荔后,两父子打开窗户,扔了床垫。他们收拾遗物,发现王荔的手机拔了卡,身份证和银行卡也不在,柜子里衣服凌乱。王强买来消毒液,喷了满屋。他后来一直想起房子里的气味。如果要形容,那气味就像一口黑暗的井里混杂着厚厚淤泥、动物皮毛、各种腐殖物的味道,刺鼻难忍,同时又有着强大的附着力,能附在衣服、电脑、手机、床垫、墙壁。消毒液干了,留下盐渍一样的白色粉末,但那味道很快又回来了,好像怎么也散不掉。


两天后,王荔火化。他们带着骨灰回了山西。二人最初没太花精力打听王荔的死因,也没带王荔的遗物,比如那两台电脑吧,嫌沉。王强只希望姐姐早点下葬,葬在家里那块地里。他们老家在大同的一个村子,离市区六十公里,恒山山脚下。但父亲不同意,说王荔不仅未婚,还是自杀,按村里习俗是厄运的象征。又说村里有盗墓贼,专偷未婚女性尸体,因而要配阴婚。


王强听见电话一个个打进爸爸的手机,开价五万块,买王荔的骨灰。王强不知道怎么办。他老实,可能也太小,不知道怎么反对这件事。一讲到阴婚这个词,他就说不下去。他一直解释,他不敢为姐姐说话不是为了钱,而是对违背习俗有顾虑。坐在大同市一间咖啡馆里,他压低声音,不安地捏着柠檬水的塑料杯子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

他继续说。后来父亲改了主意,阴婚的事情暂时搁置。他们把骨灰放在了殡仪馆。现在,回到矿井的父亲好像魔怔了。“你姐可怜的知道不,你去找,找出真凶。”


//A城一间待出售的房子


03



在A城,破门那天,王强给我打了电话,我在北京远远听着。之后我们又打了几次电话。他发来房子的视频,也就是王荔最后待着的地方。我看见沙发上的派大星娃娃,没了床垫的床,地上黑黢黢的洞,还有阳台那盆枯萎的栀子,叶子全黄了。那几天我想着王荔的脸,一直睡不着。


我接触的死亡不多。几年前,我采访过一次杀人事件。在武汉,一个被看作有精神病的男人当街砍下一个面馆老板的头,扔进了垃圾桶。死者九岁的儿子目睹了全程。我去了灵堂,遗照上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。屋里很多人,卧室桌上有一杯插着吸管的绿豆粥——那个不幸的人当天的早餐。屋里没有衣柜,只有两个行李箱,窗户上挂着一串熏黑的腊肉。那个场景似乎作为死亡的形状呈现给我,停在那一刻。


我也记得一位亲人弥留时的呼吸。临死前,我爷爷的喉咙里像有一口怎么也咽不下去的痰,他最后的呼吸声像烧火的风箱里粗糙的风。那天的葬礼上,女眷们走在棺材前长长地哭嚎着。棺材运上山,落在挖好的坑里。有人扬起手,把煮熟的大米撒上天。他们说这样的米能带来好运。后辈们弯下腰,抢着去泥土里捡米粒。捏碎后,柔软的米就粘在我的手心。


找不到王荔时,我始终回避着关于死亡的可能。我和朋友聊起王荔的事,讲到一个人无缘无故消失,想到作家袁哲生写过,人天生就喜欢躲藏,渴望消失,这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。也许,她真的只是想躲起来吧。我同时想到那些活生生的事情。她的笑,她的语气,她说她刚吃过草莓蛋糕,在街上遇见一只流浪猫,想救它。坐在我身边,她的身体在沙发里陷进去。我当时什么也没察觉,如果当时她已经有了什么异常。


寻找她时我才得知,谈到过去,面对不同的人,王荔说法各异。有时她说父母早就离婚了,有时又说他们在老家做生意,还说过父亲在浙江开厂。她说有个弟弟做公务员,结婚买房,把家里都掏空了。但始终她从没提过妈妈早已去世。在她的叙述里那是一位常见的母亲,辛苦,多年不休息,现在还给她安排相亲,催她结婚。她说自己为了逃避相亲才跑来A城。


我还记得她总是这么说:来A城,开始新的生活。


新的城市,新的房子,新的朋友,新的微信。房子买得匆忙,保留了房东的老装修,蒙尘的电视机纺织布艺花罩,红木门,掉皮的沙发。她买来淡蓝色的油漆自己刷墙,梯子买矮了,她个子小,刷到天花板时就停了,墙面边缘刷得参差不齐。她装了蓝色窗帘,有镂空的星星形状。房子敞亮,太阳照进来,晃动的星星落在床上。还有阳台那盆栀子花,越长越密,花香味填满屋子。


在一个人的房子里,王荔白天睡觉,通宵工作。她运营一个字幕组,从国外网站搬来漫画,再招聘翻译和嵌字。合作者只和她在网上交流,不知道她的线下生活,只知道她养了一只猫。


来A城的人大都喜欢一个人待着。王荔起初还愿意出门,后来也放弃了。夏天,她去北山公园,看森林,看湖,看湖上游走的水鸭。她追着两只水鸭跑。唉,你看,她后来说,那鸭子都不理我。她爬到山顶看落日。可能因为纬度高,A城的落日真是漂亮。下午三四点,太阳快落了,天深得像海,远处像是一片流动的火焰。那火焰好像包裹了整座城市,只要见过一次就忘不了。


你们真该去看看北山的落日,王荔说,太美了。


A城冬季萧瑟。大风卷着雪,漫过楼房,行人,路边的黑色松树。窗外总是白茫茫。那样的时候,她的楼下还是会有老人拾荒。她看着他们,还想到那个从楼上跳下来的男人。一群人围着,走过去,地上只有一床卷起来的席子。生活的目标就是挣钱,挣了钱,就有能力养老,王荔总是这么说。她爱讨论养老的事,还想过未来离开寒冷的A城,去云南买一个带阳台的小院。她也喜欢谈论爱情,好像陷入爱情能让她真正忘掉自己。睡不着的夜里,她躺在床上,抱着龙猫抱枕,听直播间一个男孩唱歌。她有时会给他刷嘉年华,让他唱《好久不见》。


有天,她在墙上贴了提醒自己的四张便利贴。其中一张写着,把坑填满。在“坑”字旁边,她又补充:(指自己)。


破门那天,墙上的便利贴已经不见了。


//墙上的便利贴 


04



王荔死后,我收集了以下关于她的叙述。


(1)王强,22岁,王荔的弟弟


2007年,我六岁,我姐十四岁,妈妈去世了。妈妈一直有肺痨,身子弱,那时下了场大雨,妈妈去村子附近的山上捡蘑菇,我记得她从雨里跑回来,发了场烧,后来一直治不好。妈妈走后,我们的生活完全变了。爷爷带我们。爸爸是矿工,当时在井下,一年换一个地方。后来我姐去四川读了初中、高中,二姨一直供她读书。她就再也没回过大同。


你可能不知道,单亲家庭,尤其是母亲去世后,就没有家的感觉了。我和姐姐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014年,当时我在内蒙古巴彦淖尔读初中,开始寄宿在叔叔家,后来姐姐过来带我生活了一年。我俩租了个房,我上寄宿学校,周末回家。姐姐找了个文员工作,朝九晚五,偶尔给我做饭,做炸火腿肠什么的。我姐那时候总骂我,说我笨,我一般也不还嘴,就听她说。一年后,我姐说,她不太喜欢这种平凡的生活,想自己去外面转转。和我告别后,我们就八年再也没见过。


我不知道姐姐后来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。她拉黑了我爸,也屏蔽了我的朋友圈。我后来听我爸说,姐姐当时高考没考上,问爸爸能不能花钱,但家里当时没钱。这事告一段落后,我爸找了个阿姨。她很生气,说你宁愿找老婆都不愿意让我读书。从此之后我爸再没找过老婆,但他俩关系变得很差。姐姐有一次还跟我说,她在城里上学,冬天比较冷,家里只有一条毛毯。我姐想把毛毯拿到学校里,但爸爸就说要留在家里,可能是要留给我。我姐就生气了。可能有很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吧。而且,我爸还喜欢喝点小酒,一喝多就喜欢给她打电话,让她结婚,我姐可能嫌烦。后来我也不敢跟她联系了,有一回,我问她在广州具体哪里,去找她,给她拜拜年,她也不回。我怕我跟她说多,她也把我拉黑了。


(2)小八,30岁,在深圳工作,王荔的初中同学。(后来我得知,同一时间,只有她也在寻找王荔。)


我们在四川泸州一个小镇上读初中。可能因为家庭,她好像一直都是蛮消极的。那种消极不是对某一件事,而是她对生活的整体看法。她之前一直说父母离异,没和我说过妈妈去世的事。


初中时,我们有个小圈子。她谈过一段恋爱,但毕业后大概十年,这段感情都纠缠不清。这个圈子的朋友因此疏远了她。我不是说她不好,可能在感情这件事上,她有些超乎我们想象的偏执。


今年过年,她回到四川,好像已经和亲戚很多年不联系,就在我家过了年。她当时说要去成都泡温泉,问我要不要一起。我觉得她状态比原来好,好像能找到一些想玩的事情。4月1日,她对我说要去旅行,说经过深圳时来找我。后来我问她,她没回,我感觉到可能有点不对劲。但那段时间忙,到八月我才开始找她。我也报了警,根据她之前的描述,还有一些照片,发给警察,他们找到她的住址去敲了门,但是没任何回应。我也关注她的漫画自媒体,还以为粉丝知道下落,但是没人理我。后来,我联系到我们初中班主任,打听到弟弟的电话。再得知她的消息就已经是这样。


三年前,她告诉我要去A城生活,还说再不用以前的微信了。我觉得大概是那里房价便宜,她喜欢那里的天气,离俄罗斯也近。能离家人远一点,买个小房子,逃离过去不好的东西。而且,说实话,可能我和她的关系也属于过去的一部分。也可能是这样,她才不会对我说她现在的很多事情吧。


(3)海哥,A城一间汽修厂的老板。据人们所知,他应是王荔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。他们去年年底认识,后来成为朋友。


她5月4号从印度尼西亚回来就约我见面呢,连着约了两次,但我这汽修厂子也忙,她说那就不吃饭了,一起喝个茶,我说我忙啊,天天六点才关门,收拾完就七点多了。5月9号那天晚上,我问她吃饭了吗,她说吃过了,我说,那你来我店里坐会儿。我看她吃过饭了,就给她砌了茶。等我吃完饭,也就是十分钟吧,我下楼和她唠嗑。那阵子,她原来在A城的朋友都离开了,她可能也找不到人说话。


她一开始问我,说我家是不是有地。我说是啊。她说她想种点空心菜,说从网上买了空心菜籽。我说行,哪天你拿过来种呗。她说行。然后她又说,飞机上认识几个华裔,想一起投资蜜雪冰城。我说妹啊,你也不是做买卖的料,你投个屁。她当时还给我带了巴厘岛的猫屎咖啡。过了一会儿,我们聊完了,她说回去,我说送你,她说不用了,叫个车。我看着她叫车,从门口给她送上去。到家后,她还说她到了,随后就完了,这就过去了。我真没看出她有啥异常。


可是,我后来听你们说起她妈妈早就去世的事情。我忽然想起,那天晚上,我和她聊天,正说起母亲节的事,说马上五月了,你不回家陪陪你妈?


她说,是啊,要过节了,我马上就要回家,陪我妈妈去过母亲节。


(4)一位情感咨询师。她的线上记录停留在5月11日。那天凌晨,她曾寻找到一位情感咨询师,但最终未能完成此次咨询。


听到这个消息很遗憾。她5月11日凌晨十二点在这边交过咨询分析费,但是没有开启服务。你可以看一下我发给你的截图——


5.11 0:18

“现在也不早了,明天把这个表格填写一下,然后帮你深入分析。”(表格:《情感信息收集表》)

“好的。”

5.11 上午 9:51

“OK了吗,早上好。”

5.11 下午 2:02

“宝,还没睡醒吗。“

5.11 下午 9:02

“宝,你都睡了一天了,起来活动下。”


// A城的冬天

05



出租车一直开到大同的边缘地带。成片的玉米快熟了,落下褐色的须子。面前这栋建筑庞大,威严,表面是整齐的方格状,四周环绕松木和洋槐。一队人群身着西服,领口别着一小朵带有“奠”的礼花。队尾,女人双眼泛红。透过玻璃橱窗,房间放着菊花丛,中心是一口透明棺材。隆重的遗体告别会,某个重要人物的死。再往前走才是她在的地方。永安堂。那里有无数个小小的,金灿灿的盒子。每个盒子前面印着一尊佛像,一个储存日期。我们经过那些盒子组成的墙。王强拿来钥匙,挪走一把梯子,蹲下,插入钥匙,从盒子中取出相框。她不曾留下遗书,或是任何只言片语。我依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死亡,也许没有人知道。相片中,她还是短发,抿着嘴,浅浅的笑容。那天晚上,下雪了,她问我要不要一起看雪。凌晨一点,小区空空荡荡,只有我们两人站在雪里,在那些干净的、毫无痕迹的雪地留下脚印。我们绕着小区走。她站在一片朦胧的紫色灯光下,我在不远处看着她。那是她消失前给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象。




//  撰文 李颖迪

摄影 Echo

题图摄影 Paniz 

题图设计 孙毅

编辑 chen //


为保护隐私,文中人物皆为化名。


欢迎给作者发邮件:echoliyingdi@gmail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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